三
“祸害”一词,同样触疼了许多妈妈的心事。孩子感觉到疼,妈妈却弄不清疼的来处。这是一个疼痛的“链接”—妈妈也感觉到难以躲避、不肯间断的疼。真说不清,有多少伤疤纵横在心。孩子或许是你最大的快乐之源,也可能成为你最大的疼痛之根。对妈妈来说,孩子的生存前景,和生命需要太难平衡。
中国很少有人知道,美国现在最具声望的高等学府,有着世界上最破旧的校门,门槛却比藤校还高—这就是“深泉学院”。我儿子学校有个同学,最近放弃哈佛、耶鲁,去了这个优秀学生的乌托邦。瓦尔登湖边,似乎出现了新一代的梭罗。
“深泉学院”的创办人卢西恩认为:物质世界充满罪恶,真正的人要倾听荒漠。沙漠有一种深沉的人格,如果你专注地侧耳倾听,就能捕捉到它的声音。如果你正为物质奔忙争斗,就听不到。其办学宗旨是:
劳动,学习,自我管理。在一个上千公顷、与世隔绝的牧场上,耕种和放牧两年。参与牛的生命循环,从象征意义和实际意义来讲,你同时也进行了自己的生命循环。
是参与生命循环,不是比拼分数。是喂牛种地,不是仅仅做题。重要的,是看到分数背后,生命的根状体系健康生长。“深泉”之水,是否能给高烧不止的“成功”热病降降温?
以分数来衡量成功的单一标准里,很容易忽略孩子的心灵成长—那种施予爱和同情他人的能力,对美和快乐传递的能力……而这一切才构筑了成功的精神维度!
四
有一回和央视著名女主持一夜长谈,问及她可打算要孩子,她竟然脱口道:这年头哪敢要孩子?不是说养不起,而是—你扛得起一个生命的成长之疼吗?世界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多变,妈妈从来也没像今天这么难当!
被称为“世界第一女记者”的法拉奇,“穿梭于人类敌对行为的硝烟之间,”几乎成了勇敢与正义的象征,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,顿时变得十分脆弱,“仿佛一颗子弹击中了我,我向自己提出了这样可怕的问题:你是否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?是不是有一天你会带着责备冲我哭喊: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?我怎么知道把你遗弃会更好?”
另一位女诗人这样呼应:成为母亲的时刻是女人俯视深渊的时刻……要是真的负责就别轻易让生命来到世界上……你让我生下来,你让我与不幸构成这世界可怕的双胞胎……
极强悍的女老板也感慨:世界上最难的工程,是带孩子。
希拉里干脆引用一句非洲谚语:养育一个孩子,要举全村之力。她说如果你想在美国任何地方打开愧疚的闸门,那就谈孩子教育吧,这话题能把我们很多矛盾的感情引发出来。
我亲历过一个失败母亲的极度失望,在求助的漫长过程中,明白得病的不只是孩子,更是自己—每个人都有自身的黑夜。早有人指出了“我们身上的鬼,”那就是“人在人上。”
细观妈妈们的内心,大都有“鬼”:太渴望孩子成功。这本来也正常,该质疑的是成功定义,仅仅为高分高薪高人一头?据称,现代社会有三颗毒药:其中之一是成功学。某些“祸害”,是不是这“鬼”闹的?
成功学大行其道,病了的母爱,是不是隐形推手?
记得有一天,和我斗气的儿子扔过来一句话,硬梆梆地砸疼了我:“听说过吗?一种毒药叫成功!”
“毒药?”
“毒着呢,它逼你交出整个童年。”
“难道你不想成功?”
“假如我对自由的向往,超过对成功的渴望呢?”
“成功了才有更大自由度呀。”
“假如我只是一辆自行车,你为什么指望我成为子弹头火车?与其变成气喘吁吁的火车,不如做慢慢滑行的单车,至少我是快乐的。”
“如今一些女孩,不是宁可坐在宝马车里哭,也不愿坐在自行车后笑吗?”
“嗨,成功是人一辈子的毒,戒也难的。我单车单骑可以吧,自己运送自己可以吧。都做人上人,谁做人中人?”
让我来讲故事
—妈妈心里的“鬼故事”;孩子压力下出逃的故事;来自墓地的故事;拒绝出生的故事;疼痛的故事;渴望的故事。让我讲述身边非虚构的“吸毒”故事,家庭内战的故事……
我惊讶于卡夫卡的洞见:以睿智的目光重新打量生活道路,可看到最坏的事并非识破显而易见的恶行,而是看穿那些曾认为是善的行为。
眼前闪过市场热销的《成功学》、《名人堂》、《创智赢家》……哈佛的财政部长算了另一笔帐:如果要用市场营销的方式让孩子在小、中、大学等都取得名次,可太不简单。如此下来,就是经销他们的灵魂,这会摧毁他们整个人生的意义。
由此看到孩子内心的艰难处境。那疼,不是踢球受伤的疼。他们目光中的硬是疼,身体上的紧是疼,没有童年是疼……
史铁生一再说到心魂的黑夜:写作……是探访心魂的黑夜。
真正的拷问,在于能否撕开自身黑夜,承认心里有“鬼”,对孩子说出生命真相。
今天缺少的,不是虎妈,而是更多的正常母亲。
文章来源:蔚蓝色